琦姊時尚教室 ◕‿✿* Kiweyrose's Life

黃琦／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戲曲博士

劇團的休息室，常聽到有人叫著：「媽咪！媽咪！」並不是真的有誰在找親娘，而是在呼喚孫麗虹老師。

孫麗虹有著一個比「老師」、「師父」更親暱的別稱──媽媽，原來是女兒年幼時一塊兒跟到劇校上課，和剛入戲校的孩子年紀相若，住校生活總是讓戲校的孩子特別想家，於是，班上同學也跟著叫起媽來了。孫麗虹很喜歡小孩，就這樣，她當起了全班的母親，不只傳授技藝，也關心每個孩子的生活點滴，爾後晚輩們似乎也自然而然地就這麼稱呼孫麗虹。

1959年孫麗虹進入小大鵬五期，老師父們幫學生挑行當，先看臉蛋，再聽嗓音。五官端正、長相清秀的孫麗虹，一看就是適合小生的好扮相。小大鵬的小生組都是女學生，像是高蕙蘭、楊丹麗、程燕齡等等。畢業後，孫麗虹回到台中家鄉學騎馬、划船、游泳，加強各種功法的學習，每日請老師陪著打把子、吊嗓子、學新劇目，逐漸嶄露頭角，加入干城劇隊擔任基本演員，開始了演藝生涯。

孫麗虹的教學和表演是同步發展的，這些生活體驗既化為舞台人物，也成為教學時最重要的經驗傳承。國光藝校、復興劇校、文化大學等專業京劇科系，以及北部各校表演藝術相關課程或社團，都有孫麗虹的足跡，教學年資如同舞台生涯。

孫麗虹教戲非常細膩，依不同的條件因材施教，做好每個階段的劇目學習安排。對於開蒙（啟蒙）階段的學生，上課時恩威並施。開蒙學戲俗稱「刻模子」──老師唱一句、學生唱一句，老師做一遍、學生跟著做一遍，一點一滴建立學生的基礎，因此，開蒙的示範十分重要，稍有偏差，梁子便打歪了，落下表演上的毛病，可能造成一輩子的影響。

對劇校的小學生而言，「孫媽媽」是嚴師，也是慈母。每早，孫麗虹從喊嗓子開始，一邊聽學生喊，一邊發音給學生聽，讓學生找感覺，仔細聆聽每個人的發聲位置，幫助他找到最好的共鳴；唱腔的跌宕起伏、練習身段、手眼身法步的到位，徒手幫學生拉筋、搬腿，糾正姿勢，乃至人物的內心思考、戲劇情境的分析，孫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的示範，一句又一句的解說，一邊要改正學生的毛病，一邊鼓勵學生自發向上，找到表演的竅門，為學生建立信心。在這反覆的過程當中，孫麗虹相當有耐心，良好的身教，使學生上課練功時不鬆懈懶散，對學戲的態度和領悟亦有所啟發。往往一堂課下來，身上出的汗比學生多，耗費的體力不亞於自己在舞台上演出。

對學戲和演出已有基礎的後輩或業餘學生，孫麗虹則循循善誘，仔細觀察學生的優缺點，給予建議加以修飾舞台表現，著重人物詮釋的剖析和經驗分享，或是名家風格的討論。孫麗虹抱著教學相長的心態，既教也學，從不藏私，不管角色大小，都必須認真對待。要學生去划船搖櫓，感受坐船時的搖晃，才能演好〈遊湖借傘〉行船的波動感；要去馬場馳騁，走起趟馬才能掌握騎馬時的韻律；年幼時懼怕藤條的恐懼感，化作娃娃生如何閃躲家法不願挨打、賴皮哭鬧的模樣，點點滴滴皆是從生活演化而來。孫麗虹透過生動地比喻講解使學生理解，偶而還俏皮地模仿學生的窘樣，幽默地點出學生不佳的狀態，化解學生上課時的緊張，因此每次課堂結束，總是令人意猶未盡。

上課雖然嚴格，孫麗虹的媽媽性格總是心疼孩子。怕學生練功體力不支，上課備些乾糧給孩子們當點心。假日邀學生到家裡聚餐，享受家庭溫暖，希望他們儲備好能量繼續面對挑戰、努力用功。學生們和她的感情都非常好，教學至今超過三十年，感情維繫仍十分緊密，相處上沒有距離。

孫媽媽的廚藝精湛，有口皆碑，招牌菜兩隻手指都數不完，任何尋常菜色都能做出不凡風味，甚至別人做失敗的料理，經過她手便有如「起死回生」一般，在休息室一下就被搶食一空。孫麗虹時常體諒演出任務過於繁重的小輩們，生怕他們氣力不足，排戲太累，食慾不好，影響台上表現。她主動給他們加菜，做些下飯的佳餚，無論是炸醬、炒酸菜豆干、蒼蠅頭還是雪裡紅，演出期間，多了這一「味」，後台頓時溫馨不少。孫麗虹對晚輩的照顧，使得「孫媽媽」的母愛遠播、名不虛傳。

最近一次，有個學生提議聚餐包餃子，被孫媽媽知道了，一口答應在家裡辦個餃子宴。如果餡兒只是高麗菜、韭菜就太普通了，尋常不過的餃子，孫媽媽妙手一張羅，竟然生出十種口味的餃子：牛肉芹菜、豬肉鮮蝦、紅蘿蔔、白蘿蔔、玉米、茴香、大蔥、大蒜通通入餡兒，造型多變，包得又快又好，大伙驚呼連連。童心未泯的她，買菜備料的過程裡也像小孩子一般興奮無比，孫媽媽把現實生活過得像家家酒一樣享受。

從大家的「孫媽媽」晉身為「孫奶奶」，每個團員的小孩，都和她很親，食不下嚥的時候找孫媽、生活有疑難雜症要解惑找孫媽，一席風趣話語、一道美味佳餚，是大夥兒情感最好的連繫。除了好的技藝傳授，孫老師為人身教、言教有目共睹。身為任職國光二十年元老級的人物，孫媽媽對京劇事業的負責與毅力，不斷地背戲、學戲、教戲，堅持不懈地把最好的一面呈現觀眾在面前，成為後輩好榜樣。近六十年的舞台生涯，身上繼承著富連成紮實的技藝，開放的思想，不拘泥角色，兼學京崑，開創出自身獨特的演藝風格，是一頁台灣京劇史。最近她要退休了，大夥怕她閒賦在家，還希望她能在劇團附近開個小攤，弄點咖哩飯、牛肉麵等家常菜，其實是捨不得她離開。而對孫媽媽而言，每天給祖師爺磕頭、上香、演好戲、傳承衣缽，做好梨園子弟的本份，同時，樂於每一個當下，才是生命最重要的！